關於青年就業問題的思考
招商銀行首席經濟學家 丁安華
引言：年輕人失業率創歷史新高
今年我國就業形勢十分嚴峻，特別對年輕群體而言。根據城鎮調查失業率數據，成年（25-59歲）失業率從4月的高點5.3%下降至7月的4.3%；但青年（16-24歲）失業率卻持續走高至19.9%，年輕人與成年人失業率走勢出現背離（圖1）。
圖1：我國青年失業率持續刷新歷史峰值
資料來源：Macrobond，招商銀行研究院
單就青年失業率而言，過去五年節節上升，當前的失業率水準較五年前幾近翻番。考慮到大學生畢業的季節性規律，三季度青年失業率可能維持在高位，四季度大概率溫和下行（圖2）。
圖2：青年失業率顯著高於往年
資料來源：Macrobond，招商銀行研究院
一、青年失業率偏高，是一個國際性難題
我國的青年失業率，已經高於當前美國（8.5%）和歐盟（14%）的水準。更重要的是，相對於成年人而言，我國年輕人就業的劣勢（youth disadvantage）非常嚴重。若以兩個年齡段的失業率比值來衡量，目前我國青年失業率是成年失業率的4.6倍（圖3）。
圖3：我國青年失業率是成年失業率的4.6倍
資料來源：Macrobond，招商銀行研究院
必須承認，青年失業率相對偏高是一個國際性的普遍現象。7月份，美國16-24歲的青年失業率為8.5%，是成年（25-65歲）失業率（2.8%）的3.0倍。以OECD國家來看，超過4倍就是極高水準，3-4倍屬於偏高水準，2-3之間為正常水準（圖4）。
圖4：青年失業率（縱軸）與成年失業率（橫軸）
資料來源：OECD，Wind，招商銀行研究院
注：藍色散點為OECD成員國，灰色虛線為OECD加權平均水準
可見，以青年失業率與成年失業率的倍數來看，我國在國際上處於極端位置（outlier）。
造成年輕人就業劣勢的原因，是多方面的。歸納起來，主要有兩個：一是從僱主的角度看，在經濟下行期，沒有太多工作經驗的新人更容易失去工作，存在“後進先出”（Last In First Out）的現象。二是從青年自身而言，初入職場，對自己的職業發展方向，還處在迷茫和探索之中，轉換工作很常見。通常，要到三十多歲之後，一個人的職業路徑才會趨於穩定。這就造成年輕人失業率偏高，而成年人失業率相對較低的現象。特別是在經濟下行期，年輕人成為弱勢的就業群體，失業壓力就會凸顯出來，這是國際性的難題。例如，在2008年金融危機後兩年，美國青年失業率飆升至最高19.7%，在2012-2013年歐債危機的期間，西班牙青年失業率一度高達20%。
二、新增職位在哪？
當前青年失業率偏高，很大程度上與防疫強度對經濟活動的壓制有關。觀察PMI服務業從業人員指數，持續低於疫前中樞水準（圖5）。
圖5：疫情衝擊下服務業從業人員收縮加劇
資料來源：Macrobond，招商銀行研究院
根據“七普”數據，服務業就業人數近3.6億，佔我國就業總人口的48%。而青年就業人員中從事服務業的比例更高，達到61%。顯然，極高的防疫強度對服務業的壓制，對年輕人就業的傷害是毋庸置疑的。
其次，經濟持續下臺階導致新增就業職位減少。規模以上工業企業，除醫藥、電氣機械、通信設備、專用設備、通用設備等少數高景氣行業外，大部分行業的從業人員數量相較疫前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收縮（圖6）。
圖6：大多數工業行業就業崗位較疫前出現收縮
資料來源：Wind，招商銀行研究院
而規模以下的中小企業，一個符合邏輯的判斷是，新增就業崗位的創造可能更加乏力。
再者，收縮性的監管政策，導致部分行業職位的減少。傳統上，房地産、教培、平臺經濟都是職位創造較多的行業，但今年企業用工快速萎縮（圖7）。
圖7：房地産、教培、網際網路員工增速大幅下行
資料來源：Wind，招商銀行研究院
A股上市的房地産企業員工總數過往曾持續高速擴張，去年開始轉為收縮。美股上市的中資教培行業員工人數，今年上半年減少了21%，若考慮教培行業的第三方用工，很可能是腰斬。美股上市的內地網際網路公司，今年上半年停止高速擴張，員工總數幾乎零增長（0.3%）。
最後，即使是國有部門，吸納就業的能力本身就非常有限，而且還呈下降趨勢。國有單位（國家機關、軍隊、武警、公檢法、人大、政協、黨的機關、事業單位、國有企業）從業人員數量近年出現回升，目前的規模約為5,600萬，佔城鎮就業人員總量的12%。其中，規模以上工業企業中，國有及國有控股工業企業用工人數近年來逐年下降，2022年6月約為1,320萬，佔比17.5%，相較2020年初下降61.5萬，佔比下降2.6個百分點（圖8）。
圖8：國有部門吸納就業人數總體有限
資料來源：Wind，招商銀行研究院
三、年輕人的職業道路越來越“卷”
今年普通高校應屆畢業生1,076萬，較去年上升167萬，增速18.4%（圖9），前幾年高校擴招終於迎來了畢業高峰。
圖9：今年應屆畢業生創下歷史新高
資料來源：Wind，招商銀行研究院
大學畢業生大幅增加，而實體經濟提供的就業機會減少，導致考公務員及報名考研的賽道極度擁擠。今年有212萬人報考公務員，相較2019年增加74萬人（54%）；報考研究生的人數達到457萬人，較2019年增加167萬人（58%）（圖10）。
圖10：畢業生賽道擁擠程度大幅上升
資料來源：Wind，招商銀行研究院
國考公務員錄用人數增加到3.1萬人，但錄用比例下降至1.47%，真所謂“百里挑一”呀。研究生錄取人數維持在約110萬的高位，但考研錄取率相較兩年前下行4.8個百分點至24.2%，也創下歷史新低。可以想見，年輕人所面臨的人生競爭，“卷”得多麼厲害。
四、逐光而行：關於就業恢復的想像
就業恢復的前景，可以參考美國勞動力市場的表現。2020年4月疫情衝擊高峰時，美國失業率曾飆升至最高點14.7%，之後隨著社交距離回復常態，失業率陡峭下行至6月的3.6%，速率為此前各種危機後的四倍。可見，一旦放開對經濟活動的限制，就業恢復將具有驚人的彈性。原因在於，新冠疫情對勞動力市場的衝擊，呈現出與以往經濟危機截然不同的特徵，表現為臨時性失業上升遠超永久性失業，對服務業的衝擊大於其他部門。美國最高14.7%的失業率中，有11.5個百分點來自於臨時性失業。目前，美國臨時性失業幾乎完全收復失地，而永久性失業率也已到達歷史的低位（圖11）。
圖11：當前美國失業率修復速率遠超此前歷次危機
資料來源：Macrobond，招商銀行研究院
如果我們理解美國失業率陡峭下行背後的原因，再發揮些許想像力，就不難看到未來的一點曙光。隨著防疫政策的優化，經濟活動正常化，特別是服務業的重啟，就業市場特別是年輕人的就業前景大概率將重現美國式的陡峭修復。根據海外市場的經驗，考慮到我國疫情衝擊的結構性特徵，放開防疫之後，新增就業對經濟增長的彈性將顯著高於疫前。其中，青年失業率有望率先快速下行（圖12）。
圖12：青年失業率變化與服務業修復息息相關
資料來源：Macrobond，招商銀行研究院
雖然如此，我們卻不能坐等未來。因為時間正在快速流逝，勞動者處於失業狀態或離開就業市場越久，其工作技能和信心受到的打擊就越嚴重。年輕人遲遲無法進入職場，就會選擇逃避，可能對其整個職業生涯都構成傷害，造成“永久傷痕”（permanent scars），從而拉低勞動參與率及生産率，進而拉低長期經濟增速。事實上，疫後發達國家勞動參與率均較疫前明顯降低，這也是美國失業率快速降低的部分原因。
就業，一頭係著經濟大局，一頭連著萬家燈火。所以，我們必須逐光而行。應儘快扭轉年輕人失業率居高不下的勢頭，更好地統籌疫情防控與經濟社會發展，通過經濟活動正常化“穩就業”“穩增長”，力爭實現最好結果。